“換衣間是你家？嗯……那你問吧。”

本來以為會發生什麽不妙的事情，全身每一根肌肉都在繃緊的迪哥，精神是有一瞬的松懈，然後又重新緊繃，面上笑嘻嘻，心裏頭怎麽想，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。

實際上，如果迪哥真的只是個普通人，反而不需要這麽緊張，因為這兒是某家高檔服裝店的換衣間，是個公共場所，這算不上頂級，深受中產階級和小富之家的親睞。

做為配套設施，為了給客人良好的體驗，換衣間也挺大的，足足有7個平米。

“不知道名字的小姐，您瞧，我就是個苦哈哈的停車場招待小哥，”迪哥指了指自己身上那滿是廣告的工作服，“我剛才是說笑呢，您如果要用這個房間，這好說，我這就出去，今天我誰都沒看到，您瞧這樣可以不？”

這就是所謂的，用上最多的敬語，告知最後的通牒吧？

“我不是來找麻煩的，”艾子檀說：“我只是想問問，關於某個孩子的預知能力是怎麽一回事……”

仿佛是怪物被人掀開了遮蔽異肢的黑袍，又或者是漂亮的紙窗被人捅破，熱情善良的外表被人撕下，迪哥仿佛化作一陣風般從她面前消失，快速而精確的移動到理論上存在的視覺盲點——普通脊椎動物的眼睛由於先天缺陷，大多會存在一個視覺盲區，這是我們共同的遙遠祖先，為了把後腦勺上的眼睛轉到前面而留下的缺陷，這個盲點往往會因為腦補而被忽略，但它是確實存在的。

是以，理論上來說，只要能在瞬間判斷出盲點的所在，移動到盲點，就算沒有異能，也可以辦到類似於“光天化日之下一個大活人憑空消失”的效果。

不過，理論終究只是理論，在實戰中，留心對手的步伐和拳路尚且不易，哪裏還有閑心去計算更覆雜的盲點？

對獲得了個體強化的艾子檀來說，理所當然的，她的視覺並不存在盲點，這點缺陷早就在她沒察覺的時候優化掉了，但是，當迪哥移動到理論上存在的盲點時，她的經驗再次被觸動，瞬間明白了迪哥這古怪的步伐和姿勢是在幹嘛，明白了完成這個動作的難度，不免小驚了一下。

迪哥的動作在她看來慢得可憐，小驚的同時，她的念頭很自然的把迪哥摁在地上，後者數次想要起身都未能如願，然後，老實了。

艾子檀：這也識相過頭了吧？

“好了，你能回答我的問題了嗎？說實話我有點趕時間。”

迪哥保持著匍匐的姿勢舉起雙手：“這位小姐，鄙人已經清楚的認識到實力的差距了，不會反抗，不會逃走，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！”

艾子檀點頭：“希望你能明白，再有小動作的話，這樣的好待遇是不可能有了。”

迪哥從地上爬了起來，彈了彈衣服上的灰塵，眨眼的頻率明顯變快，各種各樣的思緒湧出，只是他並不知道，艾子檀將他的想法盡收眼底。

“……其實，我有些不大明白您在說什麽，預知能力什麽的，到底是什麽意思？”

“裝糊塗對你可沒什麽好處。”

迪哥的食指抵著太陽穴，察覺到艾子檀有再次把他摁地上的想法，但他還是笑笑說：“真不是我裝糊塗，而是我真的不大明白您……”

艾子檀發現這人明顯受到過防讀心等能力的訓練，除了最開始能讀出一點幹貨外，現在的迪哥，腦海中正在循環播放各種廣告詞，比如：“呱呱糖，吃了都說頂呱呱”、“失眠、多夢、功夫不濟，多半是腎虛，快來找XXX”、“我的真心，在你手心”……諸如此類的。

“難道要用點強制性的手段？”

以往的時候，艾子檀就算是讀心，念頭也只是保持在剛剛觸碰目標識海的水平，因為她知道自己的精神與常人完全不是一個量級的，一旦她選擇潛入普通人的識海，大概率會造成難以修覆的損害。

考慮到迪哥給她的印象，就是一塊看似圓滑，實則頑固的硬石頭，艾子檀決定再努力一下，不行就不浪費時間了。

“唉，強制性的？別啊，小姐，就算你成功了，得到我的人，你也得不到我的心……哎喲！”

艾子檀給了他一個腦瓜崩，隨手留下一個存檔標記，斜眼吐槽：“你的人和心對我到底有什麽用處？一周後，銀團子會全部暴走，濱海星直接完蛋了，這就是金樂樂什麽都看不到的本因。”

迪哥的掙紮停止了，他側過臉，望著艾子檀，很認真的說：“……你難道是我素未謀面的妹妹？”

艾子檀忍了忍，沒忍住，一腳踩在他的腦袋上。

然後，她又突然反應過來，自省自個兒為何要做這種沒意義的事情——真想讓他徹底親吻大地，不需要用腳啊。

思來想去，可能是因為迪哥表現得太賤了吧……

等等。

仗著思維速度比迪哥快N倍，艾子檀突然註意到，迪哥這話聽起來輕佻，但他卻是認真的，似乎是認真在和艾子檀求證，她是不是他妹……妹。

不行了，又有點想揍人了。

艾子檀：小久，你怎麽看？

小久：這人沒個正形，艾子檀，不要浪費時間了，直接撬開他的腦殼看看，他到底在想啥。

但艾子檀卻突然沈默下來。

小久：？

艾子檀：小久，銀團子的智力你覺得如何？

小久：你擔心這是銀團子蓄謀已久的叛亂？嗨，親愛的機主，你想多了啊，這個本機早就檢查過了。

說罷，小久傳輸一頁頁結果和報告給她看。

從小久的檢測報告來看，銀團子並不具備自我意識，不管是從底層協議還是硬件配置上都是如此——你總不能要求一臺機床誕生自我意識吧？

它壓根沒有主觀能動性，會收集信息，但卻不會主動去處理，受傷了不知痛，吃到了好吃的東西不會感覺美味，被人打了也沒有打回去的習慣。

因此，智能高就只是性能好而已，沒有指令，它不可能暴走。

而在地標會層層限制下，每個銀團子都是相對獨立的個體，指令並不互通，老實說，以濱海星人的能力，讓幾個浮動平臺原地自爆是可能的，但造成上周目尾聲那樣的銀色海洋，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。

所以，這其中一定有什麽外在因素的影響。

艾子檀看完後說：好吧，看來是我想得淺了，但如果是這樣的話……

小久：你想到啥了？

艾子檀：只是一種直覺，我總覺得銀團子的來源並不單純……嗯，這個之後再說吧。

“你為什麽會覺得我是你的妹妹？”

望著迪哥聽到這個回答後，眼中的認真又重新化為敷衍的模樣，艾子檀補上了後半句：“我就不能是你的姐姐嗎？”

小久：啊？？？

難道機主在上一個周目裏頭受到了什麽嚴重的心理創傷，腦子已經壞掉了嗎？

話可以亂說，但親戚不能亂認啊！

可艾子檀看似瘋言瘋語的一句話，卻仿佛猜對了暗號，迪哥突然眼前一亮，哪怕被按在地上也很開心的樣子。

這、這人是不是有M屬性？

“嘿嘿，恐怕不行。”

見迪哥有想好好交流的意願，艾子檀也就放他站起來了，這人站起來後，立刻開心的握住艾子檀的手說道：“你可算是找到組織了啊！”

艾子檀：？？？

正常來說，這話不該是感嘆自己找到了組織嗎！

“你不用說了，我們反抗者的心酸，只有我們自己知道！”

艾子檀：那個……小久，你的數據庫裏頭，對於這種情況有什麽預案嗎？或者說，這是正常人該有的反應嗎？我被握手了，是不是算被吃了豆腐？我該對著他的臉來一拳嗎？

小久：來，當然來，這玩意就是個敗類！居然連本機家的救世主的豆腐都敢吃！打死他？

艾子檀：？

雖然因為失憶，在人情世故上難免有不周到的地方，但她怎麽感覺自家AI看著要瘋？

“對不起，這次輪到我不大明白你在說啥了……”

迪哥眼角不知為何出現了淚花，他抹了抹說：“是了，我太激動了……以往萬一，確認一下，你也聽到過海神的召喚，對吧？”

說這話的時候，迪哥握著艾子檀的手，借機下挪一寸，右手的手指捕捉到了艾子檀的脈搏，他狀似深情的打量著她，實則卻是在觀察她的瞳孔和神態。

所幸艾子檀的思維速度非常快，在表情露真心前就被意識接管，露出合適的表情——一閃而過的恐懼（回憶了一下上周目的銀色海洋），被拆穿的窘迫（想了想上周目在弓氏順肉排的時候，如果被當場抓包的場景），還有淡淡戒備和更多的疑惑。

見此，迪哥心裏有數了，他笑著說：“不不不，不需要這麽警惕，我們是你的同伴。”

艾子檀：“你甚至不知道我想幹什麽，你就是我的同伴了？”

“我是，我們當然是——”迪哥的話語帶著蒼桑和感慨沈澱的獨特韻味：“你拒絕了海神，正如我們一樣。”

話都說到這份上，如果艾子檀拼了命了解釋你丫的誤會了，場面似乎會很尷尬，於是她想了想，本著多點情報不壓身的原則問：“到底是什麽情況？其實我現在依舊沒搞明白。”

迪哥警惕的觀察了一下周圍，確定無人打擾，確定這個換衣間隔音依舊良好，這才放下她的手，小聲說：“不明白才是正常的，太明白哥就要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了。”

艾子檀：？？？

“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，你和我來……對了，你的名字是？”

“艾子檀。”

這周目第一次認識的迪哥點了點頭，報上了自己的名字：“我叫莫迪，大家都叫我迪哥。”

迪哥也有一輛小車，直接載著她到一號平臺的家。

相比起弓聽雲家的別墅，迪哥的家確實要小一些，面積大概只有三分之一——這依舊算是占地不小的別墅了。

來到別墅內，迪哥放松了很多，由於別墅不大，迪哥只請了兩位仆工夜晚過來打掃衛生，現在家裏正處於沒人的狀態，他望著艾子檀，決定從頭開始詢問：“我知道你現在肯定有很多很多疑惑，但很遺憾，這個故事很長，裏頭的牽扯很多。”

“我想，我還是有時間聽完你的故事的。”

“嘿嘿，這可不僅僅是故事，”如同在打量著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，迪哥說：“你對社會中普遍存在的海神信仰有多少了解？”

艾子檀：“這能扯到海神身上？”

迪哥笑嘻嘻的望著她，表面上依舊沒個正形，眼中卻帶著感慨和無奈。

“好吧……我對海神的了解基本只停留在書籍的介紹上，或許連淺信徒都算不上。”

迪哥應了一聲，表示了解，說現在新一代，普遍都對海神缺乏信仰。

“那你有聽過，神學論者的造人論嗎？”

艾子檀：……不知道，但我可以現在用神識掃描看看。

迪哥家裏就有不少神學相關的書籍，艾子檀仗著識海強大，數秒內就瀏覽完了神學造人論的要點。

“知道，說是在幾億年前，濱海星上並沒有水，也沒有生命，偉大的海神乘坐彗星而來，墜落到地上，為這顆幹涸的星球帶來了最初的水源。”

“最初的海床只是海神的浴池，海神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存在，它的模樣不可被描述，不可知，當海神離開後，最初的原湯中誕生了生命，然後……額，中間還有老長一段內容，總結就是，這些微小生物經過了覆雜的演化，最終變成了人和今天的各種生命。”

“而在這個過程中，海神留下的氣息化為精神，指引著我們進化，走在正確的道路上，我們終將成為海神……諸如此類的？”

迪哥點頭：“對，正是如此，表面上，海神教因此繁榮長存，特別是在碧海時代。”

艾子檀有些意外，因為從理論上來說，碧海時代那會兒末日還沒發生，正是濱海星人平均教育水平最高的時候，在這種大背景下，教派的信徒多以淺信徒居多，虔誠的信徒——指可以傾家蕩產捐錢給教會的那種，應該很難找吧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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